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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您在参观温岭博物馆温岭历史文化陈列时稍稍留意的话,应该会看到一件《黄濬、林蓝、杨鸑、李汝皋、陈寿璐、林鸿博唱和》手卷。这是市政协原副主席、学者陈诒先生生前所捐赠的。
《黄濬、林蓝、杨鸑、李汝皋、陈寿璐、林鸿博唱和》手卷的文字内容,曾刊发在政协温岭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的《温岭文史资料 第3辑》上,内容为:
黄濬原诗
夜半天南聚德星,争从灯下拭青萍。洞箫隐隐寻方响,太华峰峰擘巨灵。七碗茶馀花吐舌,九还丹熟月当棂。笑余白发盈乌帽,却荷诸公眼共青。修梅吟社诸君子和余次东坡韵赠雪逵表弟之作,里此鸣谢,即乞教和。壶舟生。
林蓝和诗
万里归来鬓未星,不须游迹感漂萍。诗坛将相公无忝,绝塞风霜句有灵。路认家山云返岫,夜谈漠事月窥棂。英雄不洒穷途泪,凭仗怜才有卫青。快绝天涯聚客星,滞留未似半扉萍。曾经定舫联风雨,又对花山写性灵。说剑掀髯哗月榭,催诗移烛近风棂。于今不恨余生晚,尚仰先生一盼青。
奉和壶舟先生示诸社友原韵,即请斧政。晚学林蓝拜稿。
杨鸑和诗
玉关西入发星星,湖海年来泛梗萍。栗里竟归彭泽宰,草堂未负北山灵。宦囊万里携吟稿,客馆三更敞画棂。容我谈诗惊满座,邻光分照一灯青。俚句奉和壶舟先生倡赠同社诸君原韵,即请削政。香生杨鸑拜草。
李汝皋和诗
坡仙旧说是奎星,夜馆忻逢迹聚萍。我辈无丹能换骨,先生有笔擅通灵。清谈不觉风生座,纵饮浑忘月到棂。敢向班门轻弄斧,惟期学习染丹青。奉和壶舟先生元韵,即请斧政。迈生汝皋草。
陈寿璐和诗
劳劳十载苦披星,宦迹依稀忆楚萍。才拟涪翁工笔札,诗从坡老得精灵。纵谈漠事风挥麈,环坐萧斋月上棂。如许精神真矍铄,白头还对夜藜青。修梅社诸友同集余乐吾斋,壶舟表兄先生作七言一律以示,即和原韵,用希斧正。末表弟陈寿璐呈稿。
林鸿博和诗
岁在乙未天中节,予既为春甫先生作《修梅吟社图》,而先生又录前辈黄壶舟公赠雪逵太夫子之作,盖七律一章也,且并社中诸公所和原韵数篇。予读之以为茂矣美矣,莫尚之矣。而先生乃嘱为追和,嘻,甚矣其艰哉!盖予平日不喜诗,又不素作,即诗律犹有所未娴者。设以是而追步后尘,不几将嫫母、无盐唐突西施乎否?即如下里巴人以拟阳春白雪,终亦贻笑大方。用是搁笔者累日矣。第思先生之意甚殷,不可却,因为率成俚语以奉,但不知先生竟以为何如耳?诗曰:未及当年拜德星,论交何处系云萍?羡公早射春秋榜,记我曾窥笔墨灵。底事木齐谈旧迹,还归梅社伴疏棂。瓣香难得诗人,敢冀于蓝诩出青!花门林鸿博呈稿。
《温岭文史资料 第3辑》上还有几句编者按称:“以上据六人墨迹抄录,原件平言藏。林鸿博生平事迹未详,余皆参见本辑有关文章。”实际上,《温岭文史资料 第3辑》就是陈诒
上世纪四十年代初,家兄朗负笈远行,留下一批藏品,嘱余爱护,勿使散佚,时余就读于初小,此清代邑(太平)前贤黄濬、林蓝、杨鸑、李汝皋、陈寿璐、林鸿博唱和诗手卷,即为藏品之一。
黄濬,字睿人,号壶舟生,晚号四素老人,三都下黄村凤山人。道光二年(一八二二)进士。历知东西萍乡、于都、赣县、东乡、临川、彭泽六县,署南安司马,后被诬落职,谪戍乌鲁木齐,七年后赐还。在边塞与林则徐相识,互递诗词,结为知交。曾主讲黄岩萃华书院,邑宗文、鹤鸣两书院。同治五年(一八六六)卒,年八十又八。生平仰慕苏轼,诗风或豪健,或清丽,书风亦近苏,并擅写兰。著作繁富,有《夏小正注》《倚剑诗谭》《壶舟诗存》《壶舟文存》等。林蓝,字在麟,号璧人、琴池主人,中城人,廪生。书风清疏有致。所画兰竹,风神秀俊。其诗潇洒超俗,古风构思新奇。尝偕杨鸑、李汝皋、陈寿璐、冯芳、章淳及从子林傅结花山修梅吟社。道光二十七年(一八四七)卒,年仅三十又四。著有《琴池诗草》。杨鸑 ,号香生,别号香史,西城上司前人。岁贡生。书风俊健。诗格清峻,尤善撰联语。殁后十年,秀水蒲华来花山,诵其遗作,推许之至。著有《夺绿吟馆诗钞》。李汝皋,字迈生,号少莲,北城人。副贡。善书,风格沉厚。又工于诗。著有《百千山房诗草》。陈寿璐,号雪逵,嘉庆十九年(一八一四)生,北城人。黄濬表弟。擅书,用笔俊爽。性耽吟咏,家富藏书,其子庆澜(号春甫)曾邀蒲华为居处作《借绿山房图》,今尚存世。著有《教经楼诗钞》。林鸿博,咸丰八年(一八五八)生,中城花门坊人。善画。
手卷卷首为黄濬七律一首,系请“修梅吟社诸君子”“教和”之作。诗中抒写白头归来、蒙“诸公”青眼相待之感慨,语极沉郁。以下依次列林、杨、李、陈之和诗(林为二首)。考黄濬于道光二十六年(一八四六)从边城归里,即与修梅吟楼诗友往来,次年林蓝游钱塘、会稽还家,才五日间得重病而卒。据此可以推知五人唱和诗之写作时间。林鸿博是后辈,其诗置于卷末。据诗之小序,光绪二十一年(一八九五)鸿博为庆澜作《修梅吟社图》,并应其请作此“追和”诗,藉知此卷原为庆澜所藏,后流向社会。
六人诗并书皆佳妙,展读时如珠玑在目,交相辉映,洵为乡邦一重要历史文献。 温岭城北陈诒谨识,二零零八年岁在戊子清明。
陈诒先生的这篇跋,介绍了手卷的来龙去脉及手卷手迹
说到这一手卷,需要提一下修梅吟社的有关背景。温岭县城南边的肖泉村有座花山,早在明永乐二年,就有林原缙、王崧、翁晟、邱镡、邱海、何及、何愚、狄景常、程完等,会花山精舍,效白乐天香山结社,种梅赋诗,建“梅花吟社”,时称“花山九老”。他们隐居花山,是因为明成祖朱棣发起“靖难之变”后,方孝孺的友人邑人王叔英组织勤王之师不遂,闻兵变而自杀,方孝孺因拒拟朱棣登基诏书而被灭十族(加学生一族),他们就“独善其身,结社花山,衔觞赋诗以乐其志”(林丙恭语)。
至清道光年间,杨鸑、陈寿璐、冯芳、李汝皋、林蓝、林傅、章淳等七人结修梅吟社于花山,陈寿璐有《开社》诗四首,其中两首说明结社的目的是景仰前贤:“花山啸咏景前贤,阒绝吟坛五百年。我喜诸君绳往哲,亦从砚北强分笺。(其一)难得良辰雅好俱,鲰才也许滥吹竽。祗因抱病藏吾拙,高手先探颔下珠。(其二)。”
修梅吟社结成后,杨鸑、陈寿璐、冯芳等经常聚会交流,饮酒喝茶,谈诗论文,他们的诗集中,都留下了不少记录交往的诗篇。如林蓝有《秋夜同人集桐阴小舍》诗:“秋色正潇洒,吾斋殊寂寥。忽来不速客,相与遣今宵。饮酒李太白,论诗崔不雕。灯前正成约,密雨响芭蕉。”陈寿璐有《秋夜集璧人桐阴小舍》:“饮酒不辞醉,作诗不求工。主人集社友,招我与之同。酒兵与诗律,墨守输相攻。东山韵可续,北海樽不空。谈诗惊四座,共角词坛雄。况值清秋夜,促坐月光中。淡烟带修竹,涼飊生疏桐。尤喜新来客,举觞叙阔衷。宾主情欢洽,一石珍珠红。会须拼酩酊,奚暇数更筒。谁与拔赤帜,坛坫立奇功。予亦贾馀勇,意兴安有穷,掷笔发长啸,庭树来天风。”林傅有《秋夜集璧人桐阴小舍》:“秋卉正鲜妍,同人谈心曲。相约坐凉宵,诗酒恣听欲。辟地两三弓,结构数椽屋。园景供盘桓,携檠烧短烛。肴核罗杯盘,量小一杯足。夜色渗无边,凭栏豁心目。径栽战雨蕉,门掩敲风竹。赌韵飞羽觞,礼教任脱俗。散步下庭阶,池中月可掬。还家夜已阑,松风吹谡谡。”
林蓝还有一首《修梅吟社初课分体》:“梅花九老吟庵圯,歇绝风流五百年。大好今朝六闲客,重开海国一诗天。谈风嘲月连新艺,夜烛晨樽证宿缘。更有不言同喻处,勉将道谊踵前贤。”
再回过头来说黄濬等唱和诗,黄濬那次与修梅吟社诸君子聚会,是在仓后街陈家里陈寿璐家。
仓后街陈氏是箬横高龙云浦陈氏的分支,云浦陈氏二十一世承榭公始迁居太平县城。
陈寿璐的父亲陈瑞图,字兆印,别字香苑,又有少兰生之号。他是黄濬母亲的弟弟,只比黄濬大八岁,曾和壶舟先生“同砚席”,同师从黄濬之父黄际明。
黄濬在《先舅陈香苑州判家传》中介绍了陈瑞图的为人,称其为:“公善文章,富著述,而尤邃於经学……著《乐吾乐斋诗集》若干卷,存于家……夙好古,精鉴别。收藏唐碑、宋椠、元明人名迹甚夥……公于居宅之东市屋十余楹,葺乐吾乐斋教经楼。储书数万卷,古砚数十方,多裒文具法帖,自娱且课其子。性耽饮,经籍之旁,不废杯斝。常与诸名流觴咏斋中……嗜游山水成癖。”陈瑞图《饮余杂咏》集中也有《自题乐吾乐斋壁时得静坐趣作》:“孔颜乐处最难寻,强欲寻之意枉深。近学考亭常静坐,油然乐趣自生心。”
这一“乐吾乐斋”,就是黄濬和修梅吟社诸君子欢聚的地方(陈寿璐和诗自注中称为乐吾斋),黄濬兄弟俩从新疆回来后,因为陈寿璐的关系,与修梅吟社诸君子走得比较近,修梅吟社诸君子诗集中,就有不少记载交往、唱和之作。如陈寿璐有《壶舟喜予过访》:“彭泽归来薄五斗,频年远向甘涼走。关河万里获赐环,故物依然一氈守。丰城剑气末销沉,斫地作歌开雄心。琳瑯佳句叠见赠,盥诵珍若座右箴。此日蓬门喜枉过,时惊珠玉随风唾。举头一星现老人,馀辉分映老四座。”如章淳《怀黄壶舟先生出塞》:“弟昆唱和宦游时,彭泽归来鬓已丝。注辟一篇新夏正,途征万里古车师。羁身毳幕飞霜早,回首萧关落日迟。荒外由来风景少,可将春色问焉支。”“注辟一篇新夏正”指的是黄濬撰《夏小正注》一事。
冯芳有《雪逵斋中获晤壶舟先生,〈漠事俚言〉〈倚剑集〉见示》:“巨眼如箕胆如斗,偏向名山大川走。先生雄才何纵横,愧我终日但雌守。平生意气半销沉,男子桑蓬空负心。闭户高歌甘饿死,谁者一言药石箴。今日教经楼下过,得从先生拾馀唾。麈谈涤我胸中尘,春风泠然生四座。”冯芳还有一首《和黄壶舟明府赠同社诸友韵》:“彭泽当年曾戴星,伊江寄迹总蓬萍。归来大得江山助,老去弥通笔墨灵。天未留题人倚剑,酒边歌咏月侵棂。不须枨触东陵感,旧日毳氈今尚青。”从诗韵看,就是和黄壶舟的那一首律诗的。李汝皋则有《和黄今樵先生(治)柬同社诸友》:“时思彼美赋山榛,引领西陲十二春。古貌热肠钦烈士,冰天雪地滞畸人。征途箧满储吟稿,戎幕才高远算缗。载得桃根歌入塞,天南一夜返双轮。(其一)先生原是一文星,慧剑无须待发硎。兴至剧谈偕后辈,闲来制曲付雏伶。游踪到处拈毫谱,古调何时入座听。今幸识荆偿夙愿,好从齿颊挹馀馨。(其二)”
《黄濬、林蓝、杨鸑、李汝皋、陈寿璐、林鸿博唱和》记录了修梅吟社“修古七诗翁”(《花山志》语)与黄濬交往的韵事,陈诒先生能将自己珍藏的这一手卷捐献给温岭博物馆,让世人都能一饱眼福,其举可嘉可颂。
温岭博物馆展出的手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