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读:
二十世纪五十年代,八千湘女上天山,记载着的是一代人的国家忠诚,体现人民大众对共产党的信仰执着。经过半个多世纪,湘女精神历久弥新。2016年8月,湖南省政协曾主办“芙蓉花开天山下——纪念‘八千湘女’进疆66周年活动”活动。新时代我们吟诵湘女精神,弘扬革命精神、奉献精神,讴歌新时代的民族团结融合。2019年9月,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、人民政协成立70周年,由湖南省政协办公厅、省政协民族和宗教委员会主办,文史博览杂志社承办,湖南省妇女儿童发展基金会、长沙华时捷环保科技发展股份有限公司、湖南省烟草公司常德市公司协办,重磅推出“芳华·岁月——致敬湘女、致敬湘女精神”再回访系列报道。
1935年农历9月23日,我出生在长沙郊外的捞刀河兔子坡。大约我6岁那年,日军快要打到长沙,为躲避日本侵略者的奸、掠、烧、杀,爷爷和二叔用箩筐挑着我和大弟弟,领着母亲,从长沙步行逃难到父亲做工的湘西辰溪兵工厂。父亲是泥瓦工,家境贫寒,按理说我读不起书,幸好兵工厂有子弟学校,让我有幸在子弟小学上学并读到初小毕业。抗日战争胜利后全家回到长沙城。1948年秋天,开明的父亲把我送到了他参与建成的长沙伍家井的崇实女校上学。1950年,我又到史家坡完小上学,总算是高小毕了业。当时在农村我已算是个“小知识分子”了。1950年秋季,我在长沙体育馆的广告墙上看到新疆要招女兵的布告,十分激动,立即赶去报名。但他们又说我个子不够高,太瘦小,再次把我拒之门外。1952年春,新疆军区又一次来招人,正好赶上这次条件放宽,要的人又多,我要当女兵的决心更大了。这次,我绞尽脑汁想办法过关。首先是要母亲给我做了一条长一点的裤子,问父亲要6角钱买了一双厚鞋底的“蓝光牌”胶底鞋,在棉衣棉裤兜里分别装上了小铁锁、小秤砣及小卵石。在称体重时,我总算勉强达到了40公斤的要求。16岁的我,终于实现了当女兵的梦想。1952年3月8日,我们离开了山清水秀的家乡湖南,踏上了去祖国新疆的遥远征途。1
到了迪化后,我被分配到七一棉纺织厂,1952年初新疆军区党委为加强民族团结,培养翻译人才和双语干部,计划选拔一批青年学习维吾尔语。1952年9月18日正式成立了新疆军区干部培训班语文队。在1953年4月,新疆军区干部培训班迁至伊宁市巴彦岱,正式命名为“新疆军区语文学校”,设立了汉语队,学员200多人,总共只有22名女生,我们湘女就有6人,我们几个老乡经常凑在一起,感觉特别亲,常在一起聊天谈心。有一天,我突然想起了王震将军在八一广场分配动员大会上的讲话,认为在新疆当了工人就不错了,现在又要我们学习维语,还要求我们讲普通话,这不是叫我们真成了新疆人啦!再也回不到家了!那不行!说着说着,我们几个抱成一团大哭了一场,这时我提议,我们服从组织安排听党的话,但不要忘记家乡本色,不学标准普通话,不改家乡口音。语文学校毕业后我们几个仅见了一次面,除了杨志淳同志因去了文工团,后又从事幼教,才讲了一口标准普通话,我们5个还是乡音未改,还保持一口湖南腔,如今想起来,成了一段笑话!这所学校的学员都是从各部队抽调考试择优录选的学生兵,年龄学历不一致,最大的25岁,最小的只有16岁,文化程度高的是大学肄业,低的只有高小毕业。我就是年龄偏小的、文化最低的学员。学习半年后,学校将汉学维学员的122人分成了甲、乙、丙三级,我的汉语水平是丙级,维语水平是乙级。我又气又急,晚上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场,并暗下决心:我要刻苦学习,没有学不会的,即使当不上天才,也绝不当蠢材。我发挥年龄小思想单纯、记忆力好的优势,埋头苦学,没有笔记本,我就剪下报纸边角,用针线缝成小本,记上单词,一天也不离手,走到哪儿学到哪儿,记到哪儿,甚至连上厕所也不放过。有的学员笑我是书呆子,但功夫不负有心人,等第二次大考再次实行升降级分班时,我的维、汉语水平终于达到了甲班标准,成了甲班的学员。毕业后,我被分配到了新疆军区司令部,先后在动员部和办公室工作,担任维语翻译和维文打字员。2
由于第一代少数民族职工多数不会汉语言文字,只有个别骨干会些汉语,但也只是生活用语,所以有关生产科技和政治教育只能流于形式,语言不通,遇到的麻烦也多。有位叫沙衣提的老兵要请假回南疆探望有病的母亲,语言不通,跟汉族领导说不清楚,领导也听不明白,多次报告未被批准,于是他就喝酒滋事。一天他在衣服口袋里装了几个酒瓶,声称是手榴弹,躺在团机关办公室大门口,不让办公人员出入,把当时在场的人吓得够呛。场领导把我叫来,一看,是我认识的人,就亲热地上前扶他,说:“地上多么冷啊!”他一听是我的声音,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,双手握着我的手直喊:“玛依诺尔,你好啊,我正要找你。”我把他带到办公室,帮他用汉语写了一份报告,他探亲的事就顺利解决了。20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冬天,农七师在塔城地区开采云母矿,需从下四场抽调一部分少数民族同志去担任保安及民族协调工作。副团长和参谋长已经做了好几天动员工作,人员基本定了下来,正准备出发,民兵思想发生了变化——因有人谣传说是去边境打仗,于是不少老人把自己孩子关起来不让出门。眼看工作就要夭折,副团长和参谋长立即向团长、政委反映了情况,又派干部登门分头做老人们的思想工作。面对汉族干部的苦口婆心,老人们都一个劲地摇头说:“听不懂,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。”这时离计划出发的时间只有8个小时了,在这个紧急的时刻,团长刘朴派人把我叫到办公室接受紧急任务:马上派警卫员送我,连夜骑马赶到七连,协助做老人思想工作,保证民兵按时出发。团部到七连有4公里的路程,我还是20多年前在伊犁骑过马,骑马技能早已生疏,没想到马欺生人,一出团部,刚要上大路,它就往林带里钻,我狠拉缰绳,可无论怎么拉,马就是不回头。这时候一根横跨的电线,挂住了我的帽沿,我灵机一动,迅速将上身猛往后一仰,身体刷”地穿了过去。要不是我反应快,不然电线挂在脖子上,非将我勒死不可。现在想来还有点害怕。大概深夜12点,我们终于飞奔到了七连。听完领导交代的任务,我连夜走家串户摸清底细,召集了有关老人和妇女座谈,他们搞清楚了事情的缘由,天没亮,就给巴郎子们喝了热腾腾的奶茶带上熟鸡蛋,让他们在六点准时出发了。3
20世纪60年代我随丈夫到了石河子下野地工作,因为我是团里唯一的维语翻译,需要我长期下连队蹲点宣传民族政策,做许多安抚工作。连队与家相隔20多公里,交通不便,我又不会骑自行车,往往一个月才有机会步行或搭拉货的便车回一次家。当时,我的第一个孩子才4个月大,自治区农垦厅没有住房、没有托儿所,当时我每月工资85元,请保姆每月至少要60元,丈夫的工资有96元,但他已经分配到农七师农场去了,与我相隔几百公里。想来想去,还是决定把不到一百天的儿子送回湖南老家让母亲带。1958年的5月3日,我怀抱儿子,坐着帆布篷大卡车,踏上了漫长的返乡之路。回到长沙后,我和母亲商量把孩子留下,母亲没法,只好接受了抚养才4个月大的小外孙的任务。她每天用瓦罐熬粥,蒸鸡蛋羹,还到城里买回来炼乳,含辛茹苦地把我的儿子带到1岁9个月大。正是有父母的帮助,我才度过了生活的第一道难关。1959年春节,我怀上了第二个儿子李兵。又面临着孩子无人抚育的困境,我只好托国庆前夕回湖南探亲的乡友夫妇把母亲和大儿子接到新疆。没想到和母亲一起来新疆的还有我弟妹3人:身患放射性刺激后遗症的大弟弟,还不懂事的15岁妹妹和我参军进疆后才出生的小弟弟。她们到来后没有房子住,只好安排全家住招待所。母亲带着弟妹住在招待所过道的窗户下,我们一家挤在里面的小屋。人口突然猛增,生活十分拮据。把丈夫开荒造田分红的800元钱花光了不说,还求父亲寄钱。没有办法,只好又把有病的大弟弟,由妹妹护送返回老家父亲的身边。这时父亲在湘西钨矿上班,又当爹又当娘抚育两个孩子。母亲在我身边带着孩子,还要做家务。紧接着而来的3年自然灾害,大人吃不饱,更买不上肉、奶、蛋等营养食品,吃的都是“瓜菜代”,最好的饭是酱油下面条。有一次,3岁的大儿子李军和7岁的小弟弟饿得受不了了,就偷吃我藏在火墙顶上一个小木箱里留给不到1岁的小儿子吃的饼干,7岁的小弟弟站在凳子上把3岁的李军扛在肩上去开箱拿饼干吃,不巧母亲挑水回来,一推门,吓得大儿子摔了下来,把装饼干的小木箱也拽下来,木箱砸在了弟弟的头上,两个孩子连吓又疼,哭叫起来。母亲见此情景也伤心地哭了起来,我回来时,他们3个人正哭成一团。时隔47年后的今天,想起这些事,我还是会忍不住的伤心,泪水还会流出眼眶。为了屯垦戍边,我把父母扯开了,父亲在老家既当爹又当妈,弟妹们分隔两地生活,失去了父教母爱和阖家欢乐的童年。我的父母、我们一家为了我,付出的代价太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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